看两会信号，是茶叶占卜术吗？

冯欣

尽管离开新闻报道一线已多年，我每年还是会把2月底至3月中的这段时间空出来，不安排其他重要的事，也不外出远行，还是保留着做记者时stand by（备战）的状态。

对中国政治制度有一定了解的人，都知道全国“两会”的重要性：每年三月上旬，来自全国各地的几千名全国人大代表、全国政协委员浩浩荡荡地来到北京，听取国务院总理做政府工作报告、审议并投票法律和预决算草案（人大），以及讨论关乎国计民生的各项议题。“两会”的新闻处还会各自组织数十场记者会，邀请各领域的官员、专家来回应中外记者提问。

公众关注最多的，通常是政府新一年的经济增长目标、科技/产业政策、外交态度等，甚至是某些明星代表和委员的亮相与发言。很多人可能认为，“两会”是新一年的“晴雨表”，是集中发布政策的时段，具有“定调”之作用。媒体、分析师常常会用“今年两会透露出什么信号”这样的标题来“解读”两会；外媒更是经常用“reading the tea leaves”这个短语来形容中国的“两会”。

Reading tea leaves (或tea leaf reading) 翻译成中文是“茶叶占卜术”，据说这是一种古老的、（又）源自神秘东方的算命方式——占卜师泡一杯茶，通过观察茶叶渣的形状、位置和大小等来预测未来。

但基于我曾经两次作为上会记者的经历，以及多年来对全国“两会”的观察，我认为，无论是对两会抱有过高的期待（比如期盼某些新政策落地），或是把两会玄学化，把两会当做一种“茶叶占卜术”（比如听到某种新表述，就认为它预示着某些变化），都是对“两会”的误读。今天，我就想把我认识到的、也是极其朴素的两个思维分享给大家。

“关注你所关注的”

我第一次上会是2012年，作为一个才参加工作不久的新手小白记者，第一次上会，就遇到个猛的（为什么说2012年的两会“猛”，此处略去50字）。

2012年两会，我是跑人大的记者。在人大记者会召开前，我第一次来到人民大会堂，参加新记者上会培训，我记得是时任人大新闻主任何绍仁亲自给我们做的培训。何主任言简意赅，朴实无华，我印象非常深刻。

他说，作为首次上会的记者，肯定会感到很懵，这么多人大代表、这么多新闻议题，到底报道谁、采访谁？而最好的办法，就是“关注你所关注的”。

他的意思是指，记者们通常都有自己日常负责与关注的领域（行话称“跑口”或“条线”），不必将两会视为一个全新的、陌生的任务，而是可以将其视为一个能继续挖掘本领域议题、并且能接触平常难以接触到的人的一次绝佳机会。

这其实也与中国政治运作的特点相关——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并不是只有“两会”期间才工作、履职；“两会”上讨论的大部分议题、提案、建议也并不是会期那十几天新冒出来的，而是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调研、准备和酝酿了数月、数年的。只不过由于中国政治日常运行没有那么公开，“两会”就成了一个集中展现议题的窗口，给人一种新闻爆发的感觉。

而真正能产生洞察的方式，是不被无关的议题与声音打扰，仍然扎根在自己的领域，关注本领域那些有影响力、却不常露面的人说了什么、提交了什么；认真倾听与分辨有关本领域（行业/产业/地域）的专业讨论，而不是被明星效应所吸引，这就是“关注自己所关注的”——这个思维不但适用于记者，也适用于企业、研究员、分析师、投资者等所有需要基于信息做出判断的专业人士。

听其言，观其行

2017年，我第二次上会，负责跑政协。那时，我已经是一个从业7年的记者了，自己感觉从容了很多，在采访政协委员的时候，很容易就能从我日常关注的议题切入，迅速锁定关键人物，进一步挖掘信息。

作为一个逐渐成熟的记者，我每年都会听到很多“新表述“”新说法“。起初会非常兴奋，感觉挖到了个大新闻，能够先人一步，看到某种“趋势”，体验“先知”的快感；但过了一段时间，就会发现当初所认为的“信号”，不过是“雷声大，雨点小”。

尤其在我们特殊的语境下，大家对“新表述”总是格外重视，给“文字”赋予了较高的权重，但如果我们回归到一个最朴素的先贤智慧——“听其言而观其行”，就会发现，言论并不代表行动。一些新说法、新言论可以看作是某种“信号”，但信号是否真正重要，必须通过接下来实际发生的事情来验证。西方也有同样的古老智慧——“Actions speak louder than words” （事实胜于雄辩）与我们的“听其言而观其行”是同一个意思。

除了“言”需要“行”来印证以外，有时候“言”与“行”之间的时间线可能会拉得很长。我第二次上会的时候，采访了一位政协委员，与他闲聊时，我注意到了他关注的一个议题——当时的《婚姻法》“司法解释第24条”可能导致普通公民在离婚时被迫背负债务。我当时并没有在两会期间报道这个议题，但它成为了我接下来几个月调查采访的关键线索。我通过这条线索，一直追踪到全国上千与之相关的受害者、志愿者、律师、法官、人大代表与政协委员，后来又见证了这条巨大的司法漏洞在数千人、数年的努力下被修改，最终被写入《民法典》。从这最早的“信号”到最后的行动，中间经过了五年。

我们公众号之前的一篇文章《如何确定什么是真正的市场信号》曾分享过，信号通常具备三个特点：

• 持续性：短暂的波动或者一次性的事件并不意味着趋势。
• 多源验证：单一来源的信息容易失真，交叉验证才能降低风险。
• 逻辑关联：表面上无关的信息之间可能存在联系。

“言”可以很轻易地引起人的注意，但只有持续的、多个来源的“行”才代表真正的趋势。这也就是我理解的，“听其言，观其行”。